追星族

 找回密码
 立即注册
搜索
热搜: 活动 交友 discuz
查看: 176|回复: 2

萧瑟的远乡 二 逃遁的孤星

[复制链接]

1

主题

3

帖子

3

积分

新手上路

Rank: 1

积分
3
发表于 2022-11-27 17:13:50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日本东京,2015年10月。一大早,他从横滨匆匆赶来,到我们所居酒店相见。我携家带口,而他是孤身一人。原本他说好带新交往的女友一起,但据说女孩临时有事。
他一身经济实用的GAP,白T、牛仔衬衫外套、牛仔裤、休闲鞋,颇有些日系男的干净清爽,简直让我难以置信,更不肖说他脸上挂着的从未有过的礼貌微笑,让我有一瞬间竟要对我们过往的苦难释然。
毕竟,我上一次见他还是在2008年,正是小雨、亚楠回农场那年的冬天。肇始是他母亲联系了我母亲,给我一桩劝说他的任务。因为他好好一个本科毕业生,却偏要在长春一个电子商城里做销售员,每月八百多块,养活自己都吃力,更不要说娶媳妇成家,因而怎不叫人着急。
“他为什么不找份合适的工作?”我问。
“你刘姨说,他不是没找过,但面试的时候总是说不出话来。”
“不说话?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内向吗?”
“好像更严重了,也没处过对象,不跟女生说话。”
“唔……那只怕我也帮不上什么吧,不过尽尽地主之谊没问题。”
“你刘姨可是很相信你,她觉得你的话他能听得进去。”
我禁不住笑了:“为什么?咱们离开农场之后,我都没见过他啊。”
“诶,你们是一块儿长大的,你刘姨实在没办法了,才来找你的。”
虽然逻辑不通,但我们一块儿长大也算是真的。我们两家之间只隔一道低矮的竹篱笆。他早我几个月出生,但在有性别意识之前,我们都玩儿在一起;纵然是男女生分而治之后,我也要时常去他家院子打水,前后院就他家有一口井。
母亲将记了他QQ的纸条给了我,我跟他约好第二天去他打工的百脑汇找他。他在线上也不多话,只把店铺编号发给了我。第二天,我便带上这两月在校食堂节俭省下来的两百多块钱,乘252路公交车去百脑怀所在的红旗街。
百脑汇是近两年新开的电子商城,人手一部手机、大学生人手一部电脑的时代已来,电子产品销售甚是应景。黄底蓝字的招牌很显眼,我从最近的门走进去。商城太大,我穿梭在鳞次栉比的店铺间,不时询问一二,总算找到那个铺面,点名我已记不清了。
我检看自己的衣履是否整洁,又确认时间刚刚好。十多年的疏离竟让我多少有些紧张。半人多高的玻璃橱柜里,几个穿着淡紫色统一工作衫的男女忙活着,有的正招呼客人,有的正检修机器,还有的正俯身忙碌。
“看看电脑吗?”一个面朝我的工作人员问我。
“哦不用,我找个人。”
“你找谁?”他说着环顾周遭的同事。
“我找……”这时我看到方才正俯身那人直起腰望向我,应该是听到了我们的对话。
“嗨——”我没花半点眼力就认出了他。
他轻轻点头算是回应,脸上挤出半个笑,然后便侧过身去脱下线手套,对旁边的同事耳语几句,似是交待未完的活计,那同事看着我诡秘笑笑。交待罢,他麻利地从身旁柜子中取出一件黑色外套搭在小臂,就从柜台里走出来。
“去哪儿?”他在离我半米远的地方说,已经有一米八的身高。
“我知道附近有家朝族餐馆不错,我请客吧。”
“行,就那儿吧。”他说着就迈开步伐。
他脚力太健,我穿着中靴费力地跟随,不时得小跑两步。到了门口他才停住,微微扬了下头示意让我带路。我舒了口气,带他走进一条安静的小街。
那条街背了日光,因而新雪还很蓬松。我的靴子一脚脚踩下去又拔出来,有些困苦。他静静地跟在我后面,踏雪的声音比我要响。
这叫我想起,冬天在老家,我、他还有一群大院的孩子们,在冰面上打冰猴儿、在院门外打雪仗,在玻璃罐头瓶里插根蜡烛提灯夜游,冻得吸溜着鼻涕、脸蛋都僵硬了,也不肯回家。
朝族餐馆门面不大,整块木制招牌刻了店号,店里是漆黄的实木桌椅,是大部分东北小餐馆的样子。我们在进门第二张桌子坐下,那里稍暖。此时店里别无其他客人,我们各点了两道菜,大约是石板豆腐、辣炒鱿鱼、泡菜饼和辣牛肉汤。
他不时搓着通红的双手。这时,我才发现他的外套不过是件厚风衣,早已过了季。
“你不冷吗?外套太薄了。”
“平常也不出门,我住得离商城近。”
我会意地点点头,心里盘算着该聊些什么。
“你的工作包食宿吗?”我问。
“是的,不包食宿就活不下去了。”他答道,并不像预想中那样难以交流。
“听说——你是学软件的?”
“对,我去大连、北京找过工作。”
“那边没有合适的吗?”
“不是,是我总是关键时刻说不出话。”
我感到自己自掘了坟墓,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,我们一时静默。
这次他先开口道:“你不觉得压力很大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我是说,在中国,大家总是对你有很多要求、很多期望,让人喘不过气。”
我边思索他话中之意,边缓缓点头道:“这倒是……不过……”
“很后悔念书的时候不够努力。”他打断我说。
我有些吃惊,但还是说:“现在一切都来得及。”
他摇摇头:“我还去过日本做交流生,但一整年都在玩游戏,连日语都荒废了。”
“不要紧的,我也留过级、休过学,灰心失望过。”
他抿了下嘴唇,侧了一下头,像是要摇头但又不是。
“你跟刘姨说过这些吗?”我问。
“没有,说了她也不懂。”
“那黄叔呢?”我提到了他父亲。
他苦笑着摇摇头,似乎不乐于提起这个人。
这时,菜上来了。我松了口气,终于不必再密集地寻找话题。我招呼他吃菜,他便用银色汤匙盛一勺石板豆腐,就着米饭吃起来。低头间,我看到他的黑发中夹杂几根银丝,心里一酸。毕竟,对于我来说,他和小雨一样,都是非同一般的存在。
我喝了几口汤,想进一步弄清楚他的难题,又问:“你说的压力大,除了别人对你的期待,还有其他的吗?”
他停住筷子,想了一下,答道:“我也想像别人一样,侃侃而谈、事业有成,可是没有这个能力。连像跟你这样讲话,也很久没有过了。”
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幸运,他还愿意跟多年未见的我这样坦陈,刘姨的苦心也算没有完全白费。我想,这一切都因为我们不同寻常的缘分。
有一回,父亲翻看家里的老照片,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头戴沿儿帽、满脸傲娇的男生和我说:“看,这是你黄叔。”
我一脸吃惊地仰起头问:“娃子他爸?不会吧?”
“对啊”,父亲笑着说:“我们都是78年的同级生。”
那是我第一次知道,我和他的渊源远早于想象。
1982年,他们一行人同批分到农场。我父母在毕业前就已经恋爱,另有两对也是眷属,但黄叔却还是孤身一人。他正值适婚年纪,又有文化、长得周正,自然常有乡亲给他牵红线。可他仿佛抱定了宁缺毋滥的傲气,对一干还算般配的姑娘都瞧不上眼。直到遇见肤白貌美的刘姨,才终于倾倒,并一发不可收地“闪婚”了。
每每提起这件事,母亲总会不平地说:“你爸这个傻瓜,硬要劝你黄叔打消结婚念头,你黄叔因为这事儿跟他置气了许多年。”
“我爸为啥要劝人家?”我问。
“因为你爸觉得两个人不般配,婚后可能会有问题,毕竟刘姨读书不多,你黄叔又是一身傲气好面子的人。”
我懵懂地点点头,联想起我们班带妻回城的历史老师,最近时常微醺着在课堂上讲:“找对象呀,一定要门当户对!你们瞧我现在……”
在我思绪回溯的分秒中,他始终默默不语,我只好又打开话匣:“其实……刘姨真的很担心你,你知道的对吧?”
“我现在只想到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。”
“可你要去哪儿呢?”
他摇了摇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日本?”
他再度苦笑地摇摇头。
“你那么聪明,做得到的。”我由衷地说。
他的聪明是公认了的。1984年,我家隔壁生了一个男孩,虎头虎脑很结实,很早就学会了走路、说话,等稍大些,无论玩什么总能在男孩子堆里独占鳌头。
1991年,他与我同年入学。老旧的农场中心小学里,每年级只有两个班级,我们没什么悬念地都分到了一班。因为父母教导早,我已经提前学完三年级课程,自然以为天下无敌手。而他那时因为家里疏于照看,深深沉迷于小霸王游戏机,到了茶饭不思的程度。可谁承想,期末考试成绩一出,他竟与我平分秋色,我棋逢对手。这之后我便好胜心切,唯恐他有一日超过我,但却忙中出错导致败北,哭了个昏天暗地。那是我第一次明白,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不必努力、也很厉害的小孩。
后来听小雨说,她初中时学习已经开始吃力,加上当地师资水平不济,常要熬夜苦读才能有所进展,可娃子就不同,他似乎好不费力就可以力争上游。
我很想问他,为什么没能考上理想的大学,但终究未敢开口,生怕揭了他的什么伤疤。毕竟,我所知的他的童年,已经足够叫人心痛了——我父亲那不祥的预料,在他出生前就开始应验。
婚后不久,黄叔就发现刘姨果然一个村妇做派,也渐渐失去了对她美貌的欣赏。隔壁起初只是争吵,渐渐发展成暴力,一发不可收。那时刘姨还在月子里,身体虚弱,但已经丝毫得不到怜悯疼爱。母亲常去拉架,但也无济于事。父亲则因为怕伤及黄叔的自尊心,导致更深重的暴力,始终不敢一同前去。
可想而知,娃子是在怎样恐惧、孤独的情境下长大。然而一墙之隔,我总能听到他父亲的怒吼、他母亲的嚎哭,却从不听见他的哭叫。后来我听说,他生就一副倔强性子,即便被打死也不肯吭一声。在我的记忆中,他也从未哭过鼻子、撒娇撒泼。
在农场人人熟稔的保守小社会,离婚是无法摆上台面的,以黄叔这样的傲骨,即便吵吵打打也要撑完这一生。但渐渐地,他连家也不屑回了。刘姨不得不赚钱养家,她到县城去进货,再用一辆笨重的木板车将货物拉到路边或集市上售卖。只过了一夏一秋,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就已经粗糙黝黑。她习惯在头上披一方格子角巾,盖住了曾经精心打理的妆发,跟随处可见的农妇一般无二了。
在这样的环境中,娃子如同草芥般地生长着,挨饿受冻是常有的事。一个冬日傍晚,天已经擦黑。父亲下班回来,发现隔壁没有亮灯,便有些不放心。那年娃子刚满六岁,父亲便在院里唤他的名字,却始终不见人影。父亲发现稻草垛里又响动,便走近去看,发现正是娃子藏在其中。他想要拽他出来、带他回家,可好说歹说都只是对着一个闷葫芦。这时,父亲闻到一股臭味,这才明白他拉了裤子、不好意思。
“真是跟你爹一样儿倔。”父亲不由分说地把抱回家来,叫母亲赶紧给他擦洗了换上能穿的裤子,搁在炕头暖和过来。稚气的我当时还不懂这许多,早已习惯了他长日里的不修边幅、默默无言。
此间我们无话,他很快就餐完毕,正抽出餐巾擦拭嘴角。
“你多久回一次农场?”我问道。
“一年?大半年吧。”
“我已经很久没回去过了。”
“你都出来了,回去干什么。”他冷冷地说。
那个对我来说温暖难忘的地方,在他的心里是无可留恋的存在吗?我抬起头看着他,他则低着眉没看我。
不多久,他便说要回去工作了,站起身来。他没有像大部分东北人那样跟我争抢买单,也没有为我的请客道一声谢,可我没有丝毫的怪罪,因为这才是我印象里的他。
可如今,他却大大不同了。
十月的东京,天气格外明朗。在酒店里,他亲切地抱起我的儿子,还亲了他一口,我只觉眼前情景如梦幻般,像是到了来世。他热情地提议要带我们去明治神宫,我答应了。儿子一路上都攥着他的手,仿佛相识已久,他便笑着随他去,时不时抱起他走一段。
他跟我们说,来日本后一直在类似“当当网”的图书网站工作,薪水也足够他过上想要的生活,我替他高兴。路遇小店我进去参看,他便用娴熟的日语为我做翻译,叫我敬佩。我没有问他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努力,才能做到这一切,因为那已经不重要了。
明治神宫古树参天,自有威严之气。我们一行人窸窣踩在石子路上,儿子偶尔发现一颗“宝石”就好奇地蹲下来把玩,我便大胆问起他的终身大事。他才告诉我,自己其实刚刚交了女友,是公司的同事。我强烈要求一睹美女芳容,他便掏出手机展示美照,我大声赞叹果然是美女呀,他笑着说只是个子不高、大约跟我差不多。
在神宫标志性的牌楼下,我们一行人拍了合影。我提出要跟他单独拍一张,他笑着应允,我母亲便乐呵呵举起手机充当摄影师,我先生则带着儿子站在一旁。
我抬头看了他一眼,他站得笔直,等待快门按下。我全心全意地想着:真好啊,他也和我一样长大了,如此健康地笑对人生。
二十年前,我跟小雨戏要嫁给的那个人,此刻就站在我的身边。我真正有了自己的家人,而他也有了自己心爱的姑娘,对曾经各自孤苦的我们,还有什么是比这更好的救赎?
我们七八岁上,场里人渐渐开化,就在我们的住处附近,有人开始经营起游戏厅。这低成本的营生,只须置备几台小霸王、再采购百来张游戏卡,半大的男孩子们便无力抵抗了。有大人看管的,总要收敛些,最多偷偷省下饭钱来挥霍;可娃子这样无人管束,就为了弄钱不择手段起来。起初,他尝试从父母衣兜里翻腾“漏网之鱼”的零钱,后来觉得不过瘾,便开始偷家里的金属器皿卖废品,等到金属也卖光,他开始琢磨铁制的窗框。
一天放学,我拉着小雨来家里玩儿,我们就坐在院中的矮凳上,摆弄我那唯一的、齐身高的娃娃“过家家”,身边有母亲养的鸡鸭在院里闲逛,我们好不开心。突然,我听到隔壁一声巨响,嗖地站起身来,跑到篱笆边探看,一眼就望见娃子正在扶一扇窗框,方才的巨响应当就是这窗框坠地的声音。我连忙叫小雨来看他的恶行,她眨巴着眼看了半天说:“天呐,看他不挨揍!”
我顿觉小雨说得在理,拔腿就绕去隔壁院子,好意却无情地喊道:“没了窗框窗子怎么用?你妈你爸还不揍你!”
“关你啥事儿!”他爱答不理地说,手里却没停了忙活,已经将窗框扛在肩上朝院外走,视我如空气般擦身而过,我肩膀吃痛,不由得用手去揉。可不知为何,我忽然对他羡慕又嫉妒。羡慕的是,他整日胡作非为无人管;嫉妒的是,这样胡作非为还能学习那么好。
隔日,我跟小雨在小河边儿和泥,她稚气地问我:“我问你啊,你长大了想跟谁结婚?”
“啊?我从来没想过哎……”
“我可想好了,毛哥。”她扬起脸,相当肯定地说。
“啥?”我一脸难以置信,然后摇摇头表示不能苟同。
“你真是的!不行,你也得说一个,才能扯平!”
“什么啊,没有叫我怎么说?”
“我不管,反正你得说!”
眼见她就真的气恼了,我心里忽然浮现出一个人来,瞧瞧趴在小雨耳边嘀咕了一个名字。
“不是吧?那个拆窗框的家伙!”她耳朵疏远我大喊道。
“嘘——”我着急地举起食指贴在嘴唇上。
我离开农场的那天,没有收到他的礼物。校车开走的时刻,我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。我跟小雨稚嫩无心的戏言,终究只成了长大后的笑谈。我跟我先生提及此事时,他也毫不介意地笑翻了。这世上,只有他一人对此浑然不知,不知还能不能算作秘密?
明治神宫的广场上,常有新人举行日式传统婚礼,我们幸运地赶上个尾声。身着传统服装的当地人,郑重地按部就班举行着复杂的仪式。可是,我为了照顾乱跑的儿子而不能好好观礼,而他因为对此不以为意也并不热衷。我们便草草瞥了一眼,往前去了。
从明治神宫出来,大约下午四点。一行人饥肠辘辘,他便要请我们吃日式火锅。可惜这个时间大部分餐馆都在休息中,他的意愿没能达成,终究只请我们吃了猪排饭。那家小小的餐馆,只有窄窄的吧台可坐,但我还是不由地想起红旗街那间朝族餐馆。那天对坐的我和他,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我毫无章法地劝慰他,他不知所措地诉说人生苦楚。如今一切都已雨过天晴,真是叫人难以置信。
饭后他陪我们逛了附近商城,我吐槽它们跟北京的商场规模没法比,他却饶有兴致地逛着特色的百元店。一直到夜晚来临,我说请他回去吧、还要赶回横滨,他才与我们分别。谁都没有依依惜别,因为我相信此生我们还会不止一次重逢。
2020年初,我们全家回重庆婆家过春节,谁知正赶上新冠疫情始发。本就闭塞的村镇里也已家家闭户,商铺也大多关门。我跟先生走遍所有的药房,才买到寥寥几个N95口罩。等我反应过来大难将至,国内全网N95口罩价格已经飙升,而且即便如此也只能订购、没有现货了。我不得不开始联络身在海外的朋友们,希望能获得帮助,其中也包括他,其时日本的疫情还未大肆爆发。
当时已是深夜,他想必也未眠,及时回复了我的消息,说这就立即在日本各大网点、附近药店帮我查找,一旦有货就先帮我订数百个。两个小时后,他说终于订到300个三元N95口罩,把订单发给了我。我松了口气,即刻将钱通过微信转给他,他却说不必给了,并问我是否还需要其他用品,趁着日本还买得到,就一并为我们采买。从前那个冷漠如冰的少年,此时温暖如春。
是他本就如此,却被世间冷酷掩藏,还是他如迁移候鸟,到了适宜之处得以舒展翅膀、甚至愿意荫蔽他人?
时光在我脑中倒流着,我承认心中对他曾有遗憾——我离开农场的那一天,他是唯一没有送我礼物的人;校车开走时,随车奔跑的人群中没有他的身影……但那时我就理解了他,当下更是彻底释然了。
他已经结婚,妻子是同事,而妻家就在离农场几十公里的小镇上。我想这并非凑巧,而是终究只有故乡才能给他以不可比拟的踏实感。他们生了两个女儿,二女儿出生不久,他们就购置了一栋三层小楼。据他妈妈说,那小楼真够怪,居然每层只有一个房间,倒是因此才买得起。但我却明白,这正是他一直想要、而在国内很难实现的,一妻、一房、膝下有子女、心中有底气,那么凡俗,又那么独一无二。
他父亲多年倍受肝病的折磨,在几年前过世了。我对黄叔的印象,停留在了我婚礼上那个面黄肌瘦的老人形象,双眼因为脸部瘦削显得大而空洞。母亲常感喟地提起,他已经病入膏肓,却还是硬挺着来参加我的婚礼,附上了他能给予的最丰厚的礼金。那天,他一如往常地沉默寡言,双臂常习惯性地交叠在胸前,总似在沉思什么。他在想什么呢?是和我父亲读书时的青葱岁月,还是跟刘姨如同两世的一生,抑或是,我跟父亲颇多的相似之处……
母亲老了,越来越喜欢翻看老照片。那一本本随主人颠沛流离过农场、长春、深圳、北京的影集中,装着父辈们的一生。从眼神清澈明亮的青年到沉稳持重的中年、再到垂暮的如今,其间有人逝去、有人杳无音讯、有人安好,但终留下我们这一辈,带着他们的痕迹、以农场人的胎记,如星辰散落在更加广袤的大地。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1

主题

11

帖子

21

积分

新手上路

Rank: 1

积分
21
发表于 2025-3-12 12:10:28 | 显示全部楼层
好,很好,非常好!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0

主题

9

帖子

17

积分

新手上路

Rank: 1

积分
17
发表于 5 天前 | 显示全部楼层
珍爱生命,果断回帖。
回复

使用道具 举报

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| 立即注册

本版积分规则

Archiver|手机版|小黑屋|追星族

GMT+8, 2025-4-17 23:43 , Processed in 0.104255 second(s), 20 queries .

Powered by Discuz! X3.4

© 2001-2013 Comsenz Inc. 技术支持 by 巅峰设计.

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